我向夏鷗相反的方向忘過去,才發現兩邊都是平方,中間一條大約5米的過道,還有著石板路,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光著屁股向這邊瞧,我一看他,他就害臊,轉過臉跑開了。

夏鷗最後這碗吃得很慢,算算好像吃了半小時。我知道這孩子在留連。

我想問她,為什麼好好的書不讀要去做這行,卻不知道怎麼開口。

「我媽……活不過明年了。」這個聲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。

本來我們都沒說話了,張嬸去她屋裡忙了,就我和夏鷗坐在這裡。她猛的一句話,像一排海浪般襲來,給我個措手不及。

夏鷗說完這句話,立即抬頭望著天。

記得我小時候,要哭就看著天,那樣淚水就不會流出來。

「為什麼?」我聲音在輕顫。因為我無法想像,像她媽那樣年輕的母親,會死去。而我不知不覺已把那可愛的母親想佔為己有。

「我媽她,一年前被確診為子宮癌。」

「那她自己知道嗎?」

「呵呵,很可笑的是,這件事是她親口告訴我的。那時她還安慰我別哭呢。」

我不敢看她,我怕看見她的晶瑩的珍珠。

「我從來沒為這件事在媽面前哭過。我哭她會很傷心……哎小斌你幹嘛呀!我不會哭的,你眼神躲什麼!」

她突然笑著輕罵我。

「哦,我,我沒躲啊。」很不自然地回他的話,掩飾心裡對他的愛憐。

「嗯,說說你對……嗯……妓女的看法。」她轉了話題問,卻也是明顯在妓女二字上難以自然吐出。

「不尊敬,也不輕視。」我老實的說。

「你猜我媽,是幹什麼的。」她問,眼光閃過恐懼,強裝鎮定,卻帶了輕微的可憐。

我猛的想到了什麼,不敢相信地望著夏鷗,「伯母她……」

「呵呵,猜到了吧!我媽是個妓女!」

我聽到這些個字,差點沒把碗給打翻。它們從夏鷗嘴裡吐出,有代表慈祥的「媽」,有第一人稱「我」,還有那很敏感的「妓女」我真不希望這些詞連串,更不希望從夏鷗這如此潔白的女孩嘴裡落出。

「但是你也看見了,如果我不告訴你,你永遠猜不到。是的,她是個妓女,眾人包養過的情婦,可是,也是我母親。就像你今天看見的那樣,她笑得那麼美好而慈愛,因女兒找到個好伴侶而驕傲,她親暱的叫我寶寶……儘管她是個妓女。我發誓,從小到大,自我懂得了她的職業後,我沒一點看不起她。因為她是在為我付出。」

如果說當我知道伯母是個妓女時,我失措了;那麼當我聽見這後一篇發自妓女的女兒--一個小妓女的肺腑之言時,我驚呆了。我好像落入了一個妓女的世界,標語是「雖然妓女,可是人性。」

我沒說話了,夏鷗也不說了,緊緊的保管好了她的巧笑倩兮。她又開始吃涼蝦。直到吃得一點不剩,好像要把她的孩提時純淨的美好全部收藏到身體深處。


走時張嬸果然死活不收夏鷗的錢,雖然僅3碗,兩塊錢還要找5角。

她樸實的說「夏鷗啊以後多帶著你英俊的男朋友來吃張嬸的涼蝦啊!」

夏鷗笑著說好,我也友好的致意還會來。

只是那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吃這位臉上綴著小雀斑的婦女的涼蝦了,因為沒過多久這裡就拆遷了,大家都分散到不知何處。

夏鷗聽說這些時,我以為她會說以後沒涼蝦吃了。誰知她先是一愣,然後輕聲說以後再沒有她的天空了。

我想她已經把那片藍天,永久的封鎖在天堂般純淨的心裡。那裡沒人耕種,那裡永沒有污染,那裡也絕不會拆遷。

我死不承認,那天也已經緊鎖在我心裡。


過後,我開始對妓女有種說不清的情愫了。夏鷗倒是像根本沒發生一樣生活,保持面容麻木,除了連拉三天肚子。

夏鷗要我去常去看看她媽。

「你沒事多去看看我媽好不?多陪她說會話,討她開心吧。」那天晚上夏鷗就這樣說。我又開始皺眉,我想小姐你最大的不可愛就是永遠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立場。我有多少時間去陪一個妓女的母親呢?

我心裡這麼想了,臉上也立刻這麼表現出來了。

「你是在意她是妓女呢?還是不滿現在對你說話的是妓女?」夏鷗說,她似乎生氣了,用從未有過的生硬口氣對我說。

我在意她媽是妓女?我至今能回想起我那天在她家聽她拉家常時有多親熱,也能體會出當我知道伯母是個妓女時心裡有多惋惜卻不鄙視。

「我只是不喜歡你對我說話的口氣。」我也來氣了。

開始抽煙。

「好了,我要去洗澡了,你去幫我放水吧。」硬生生地對她說,不帶絲毫情愫。

她沒多說什麼,去浴室了。

爾後我聽見流水的聲音。

我有些急噪,我心裡開始怪那嘩嘩的水聲,我怪它,把我的思維理性性格全部都快淹沒了。

到腦子裡回想了一遍,夏鷗拉著我,在陽光下飛跑的情景,對比了剛才她默默的進浴室時的身影,我就決定後天抽空去陪陪她母親了。

「放好了。」她說,臉上的落寞已經換掉,又是一臉純淨,我討厭她那麼會掩飾,因為那樣我看不出她在想什麼。

她美麗的大眼睛裡,寫著平靜一片。 既不受傷也不雀躍。

洗澡,睡覺。

躺在床上,夏鷗背對著我。我叫她轉過身來,她就轉過來,看著我,茫然的樣子,我知道她裝的。

我心裡又氣了,我想你既然做了這一行,你還在乎什麼自尊?憑什麼要我來妥協,又不是我媽。

我一氣,就閉上眼睛,「關燈,睡覺。」我說。

半小時後,睡不著。轉過身一看,被夏鷗那雙幽靜的大眼睛嚇了一跳。

「你晚上不睡覺瞪著我幹嘛呀?想嚇死我?」

「我在等你醒過來,我有兩句話要說,能說服你當然好,失敗了我也沒辦法。」

「好,你說。」

「第一句,我媽從來沒得到過任何男人的承諾,她那麼喜歡你,是因為一個妓女,會覺得女人能得到男人一輩子的承諾是最完整的幸福。第二句,我媽活不過明年了。好了,可以睡了。」她說完,水波般的眸子就那樣般燦燦的望著我。

我一下子快崩潰了,猛地樓住她,一個才剛滿20的女孩,她像個充滿神話的深洞,神秘,其實又單薄得讓人心疼。「什麼都別說,睡吧,後天我去看她。」

然後女孩在我懷裡很快睡著,呼吸平和。

那一刻,我幾乎要以為我快對她動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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